跟母亲在一起

    清晨，我还在睡梦里，就听见母亲在悉悉索索地走动了。我不想睁开眼睛，假装还沉睡着。
    我听见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准备早餐，隔着厚厚的几重门，我还是听见母亲用刀剁肉末的声音，还有用水冲洗锅碗的声音，我还是假装睡着的，不想醒来。
    因为，母亲今天就要回去了。她昨晚说：明天我清早走了，不然太阳大，热。其实前天晚上就是说这句话了，是我耍赖，故意不记得开洗衣机洗衣服，用水把母亲的衣服泡着，不洗，然后早上母亲起来一看，说：哈，衣服没洗啊？我说：我不记得了。你就别走了撒，过两天走。母亲无可奈何，又留了下来。
    但她又坐立不安了，说：你爸爸没人做饭给他吃呢。然后又说：过两天七月初一了，我要回去点香。母亲坐在落地窗前发呆，夕阳从一侧照了进来，她的头发成了金色，那一刻，我发现，母亲真的孤单了。
    于是，我答应了，说：好好好，你明天走，我不留你了。
    母亲来这里5天了，这五天里，我的生活规律趋于正常-----每天清早起床，然后陪母亲上街买菜，然后跟母亲一起进厨房，终于得以一日三餐正常。只是我习惯了晚睡，每天晚上，母亲大早睡去，而我却依然猫在书房里，敲打着我的文字。母亲半夜醒来，着急地说：难怪，你一天就这么过的。我说：我睡不着。母亲黯然。
    其实，我离开母亲真的很久很久了。久到我从一个百事不管的孩子长成为一个什么事都会做的大人了。母亲来我家，我下厨，拖地，洗衣，洗碗，整理房间，我对母亲说：你休息，我来做。于是很早起来了，变成了勤劳的小蜜蜂。
    但，今天，想起母亲要走了，我又耍赖了，不想起床了。 我知道母亲看到我还在睡着，不忍喊醒我。
    我又听见母亲推开了厨房的门，然后嘀咕着说：这孩子，晚上这么晚睡，怎么得了。然后又说：让她睡会儿。然后没有了声音。
    母亲肯定又坐在沙发上发呆了，她回家心切了。我不忍再假装睡着，爬起来。其实，昨晚我2点才睡，这时候才6点呢，远远没睡够。但想着母亲要走，我坚强地爬起来了。
    睡眼朦胧走到客厅，站不稳的样子，母亲连忙过来了，说：你以后要早点睡。我站在洗手间洗脸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突然眼圈发红，鼻子发酸了，赶紧用毛巾擦拭。
    我真的想留母亲多住几天，但没有办法挽留。
     
    前天，陪母亲逛街，我知道母亲最喜欢逛街了，我遗传了她的特质。所以母亲来了，我一定要跟她一起逛街去，挽着母亲的手逛街，那感觉，确实幸福极了。母亲喜欢看衣服，看鞋子，我也是。母亲喜欢试衣服，看了这件喜欢，要试，等下看到那件也喜欢，又试，我安静坐在那里，看着母亲穿上新衣服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的样子，恍若看到了几十年前青春美丽的她----活泼又可爱。我也试衣服，我试衣服时，母亲安静地坐那里看我。母亲没来的日子里，我从来是一个人逛街，一个人试衣服，没有人参考。这一天，我特意带母亲来到了一家旗袍店里，我早就看中了那旗袍，但不敢试穿，于是喊母亲壮胆来了。母亲帮我拉上背后的拉链，然后围着我左看右看。说：你穿旗袍好看。我信了，于是买了，那是一件白底紫色碎花的旗袍，我喜欢良久了，终于在母亲的目光里，安心地穿在了身上。走在路上，母亲悄悄对我说：你后面好多人看着你，追着你背后看。
我笑了，前一天晚上跟母亲在广场上散步，母亲走着走着就落后了，我回头一看，却发现母亲正跟在我身后看着我，我说：妈妈，你看我干嘛？母亲说：你人高，单调，走起路来好有气质。然后，早上我醒来时，也发现母亲坐在床边看着我。母亲说：你像极了我年轻时的样子。这一点一点都不假，邻居都这么说的。只是母亲，今年，整整56岁了，而我翻版了母亲年轻的样子。我想，母亲看着我，一定在想象着年轻的岁月，母亲，年轻时，是否也像我这般浪漫多情而又充满幻想呢？我不知道母亲跟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否甜蜜过温馨过幸福过，在我长大后，只看到母亲跟父亲总在厨房忙碌着，一个洗菜一个切菜，然后满满一桌，我跟哥哥们吃得狼吞虎咽。
    母亲真的老了，头发已经出现了花白。但她是个极讲究的女子，总喜欢穿着雪白的袜子，头发从来没有凌乱过，衣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折叠得整整齐齐。那天来时，母亲甚至从车站到我家都不知道要过几个十字路口了。我带着她在路上走，走到楼下了，母亲还在问：这到哪里了？我听了这句话，差点落下泪来。母亲来我这里，特意从乡下收购了土鸡蛋给我带来，然后又买牛奶给我喝，等下又到街上买葡萄去了，似乎我根本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等着她来照顾我。
    我整理房间，整理出了大堆的不穿的衣服，准备丢到楼下去。母亲见了，说：街坊邻居好多人都没好衣服穿，你这些衣服都蛮好，我带去给他们穿算了，于是我收集起来，整整几大袋，母亲硬是要带回去。

    给母亲吃好了防晕车的药，送母亲上车，我两只手帮母亲提着那些东西，母亲不让，争执了半天，终于我赢了。我嬉皮笑脸地对母亲说：妈妈，你像个走私的人，提着这些东西。母亲笑咪咪地看着我，不说话，她肯定知道，要是不给我提着，等下她一上车，我又会站那里哭鼻子了。
    我给母亲买好了票，安放好了行李，安排她坐好，然后我下车了。那一刻，母亲像个听话的孩子，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脸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