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的午夜是异常寒冷的。
但是，再怎样寒冷的午夜也冻不了素华姑娘火热的心。
简朴的农家女房中，明亮的灯光下，一张柜子一间床，姑娘就坐在这床沿上默默地为心上人制作毛线背心，她的内心是何等的激动啊！
“真快啊！再过几天我就要结婚……”
想到这里，她偷偷地笑了．她一会抬头望望粉刷新的墙壁，一会伸头望隔壁房中在灯下做针线活的母亲，一会又禁不住心儿的狂跳，调皮地对柜子摆着的鸡心形圆镜左右望望——多么美丽的人啊！结实的身架；婀娜的体态；端庄的面貌；容光是如此焕发，神情是这样的烂漫，特别是她那对又大又黑又圆的水灵灵的大眼，更给她增色不少。
然而，素华并非满足，想着不久以后即要经受的欢乐，她情不由己地梭下了床，竟放下了手中的毛衣，把脸往镜面靠得更近更近，自己的双眼是多么想说话啊！可是，心上人未归又向谁讲呢？
“看我在做啥？他还要等三天就回家啦……”
于是姑娘又开始埋头一针针一线线地打起毛衣来。
多少天来，每每收工归来，她总是抓起不平凡的黑色毛衣，忘了吃饭，忘了睡觉，忘了时间的流逝，独自在房中织啊，编啊，针针穿透着她心中蜜意，线线浸着心底的柔情……
突然，她小腹中一个东西隐隐地颤动了一下，她感到一阵紧张，又感到一阵畏怕，但紧接着马上又欣喜起来……
“我己经不是个姑娘了……”
是的，素华己经不是个姑娘了，她己经把她的爱献给了理想中的男子，而且有了身孕。
可是她的心，不，也可以说是一个年轻母亲的心，更比一个天真烂漫的姑娘想得更多更多。她的情；不也可以讲年轻姑娘的情，却更比一个慈爱母亲的情显得更长更长……
“他是大学生，他最懂感情，要是他知道我身怀有孕五个多月了，他会怎样想呢？他准会高兴地跳起来……”
素化沉醉地笑了，乐得连心儿也轻轻地抖起来。
沉醉中，她再也无法继续静下来，她再次梭下床来，抓起毛衣，三步并做二步，走到柜前，拉开抽屉，放下手中的活儿，捧起了颗颗圆圆的小核桃儿，油浸浸的板粟儿，红红的干枣儿，数着，挑着，欢喜得像个幼童。
“这些，全是他最爱吃的东西。要是我坐在他身边，亲自把这一颗颗的核桃儿、板粟儿、干枣儿送到他手里，塞进他嘴中，他又会怎样想呢？他肯定会……”
素华想不下去了，脸蛋上热得发烫，红云密布…… 精巧的小圆镜中印出了这张痴迷的笑脸。
“看，看，我又糊思乱想起啥来了？”
她醒悟了，她匆匆地抓起毛衣，往隔壁母亲的房内望了望，见房中灯还亮着，她禁不住满心的欢喜，兴致勃勃地急急推门步入了母亲的房间……
老母亲今年六十有余，满头白发，身板硬朗，外表上看来异常沉静，脸色温和，面带微笑。但是素华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她此时心中正翻滚着滔滔的怒浪，承受着一种巨大的痛折磨……
她几乎忘了一切，那双粗糙的手正在灯下机械地为那还来出世的婴儿缝做新衣。
夜深人静，寒意浸骨，母亲全然不觉。
为什么？是未过门的媳妇待她不好，还是因为她今天同旁人发生了口角？不是，全不是啊！
不久以前，母亲突然收到了儿子向高从省城大学发来的挂号信，信上讲要母亲在儿子毕业分配的前夕无论如何到省城走一趟，商量一件大事……
当时，母女俩是多么高兴和激动啊！在她们看来无疑是素华的婚事，这让素华兴奋得几天几夜没有合双眼。
然而，三天前母亲到了省城，得到的却是另外一种回答。这种回答，是当娘的简直无法说出口的。
回家整整一天来，母亲强作笑颜，尽量让自己像平常一样亲切、自然，使家庭的空气和谐统一。致使素华感到毫无意外，无半点置疑，加上她个人对她所爱的大学生有着百倍的信任，所以这个小家庭的命运仍然被表面上的欢乐和愉快笼罩着。
看吧，一件快做好的毛衣飞在了母亲的肩头上。
“妈，您看您老人家忙得这个样子，咋不停下来歇息？”素华纯真得就像一个幼孩，眨眼间窜到了母亲身前撒娇。
“妈，您老人家又在想啥了？想儿子了吗，他不是过几天就回来了吗？您看见他瘦了没有？我带去的酸甜枣儿他爱吃吗……不，妈妈别回话了，我都想过好几次了，我还想这些做啥呢，快，快帮我比比这毛线背心吧，你的身子和 向大哥一样高矮，你站起来看看这毛衣做得合适吗？”
多么真挚的情感，多么洁净的心灵，这些话全都发自素华心魂的深处啊！她心魂深处的激浪正在翻滚……
“闺女……”母亲浑身一震，禁不住发起斗来，双眶渐渐地盛满了泪水，她很想说什么，但话冒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反而笑脸相迎：“好闺女，你喜欢就试试吧。”
“妈……”母亲的慷慨反而使素华害怕起来：“你不怪我、怪人家吗？”
“看你，”泪水终于从母亲的眼眶中涌了出来：“妈都是从姑娘家活过来的人，怪你做啥！”
“哎呀，”素华惊叫了起来：“妈，你咋流泪了？你？啊，不，不要回话了，我晓得你的毛病，一喜欢就流眼泪，刚粉碎四人帮的时候，你不是也边举手呼口号边掉泪吗？嗯，合适，真合适！向高哥穿起这件毛线背心怪漂亮的……儿不脱娘体嘛！妈，是吗？你说是这样的吗？”
泪水如泉，心思如潮——母亲的心快碎了，更加痛苦，更加矛盾，素华的话语如颗颗重捶砸在她的胸膛上，她几乎要叫出声来……
“说不说，咋样说，说到哪？她经得起这个突然的打击吗？”
然而，此时的素华却若无其事在她向上比比试试。
母亲木然了，透过滚滚的泪花，她的思绪伸向了过去，伸向孩子们走过来的路上……
几年以前，素华还是一个很单纯的农村少女，成天成天地跟着年迈的父亲往山里采药敏捷得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深山野林中跳啊，唱呀……
但是，没过多久，随着文化革命运动的深入，大批不明真象的农民被煽动进城战斗，父亲很快变成了可怜的替死鬼……剩下了孤苦伶仃的独生女儿往何处去？她面对大地放声大哭！……好心的母亲同情她，心疼她，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把她收养成了干女儿。从此，她开始另外一种新的生活。初进向家，比她大近十岁的向高对她并不怎么感觉，甚至还有一段格格不入的距离。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更应该说主要是由于素华的聪慧和细心待母亲和哥哥，这种距离很快缩短了，消失了。相反，向高还渐渐地对她产生了一种新奇的感情……
渐渐，渐渐，素华也成人了，长心了……
如果说，几年前她是一朵含苞欲放的山花，那么后来的她便可以比做迎风的鲜花了！生活风风雨雨的磨练不但不能夺去她青春的天然美，而且经过风风雨雨的考验，反使她变得更加妩媚，增加了一种纯朴特异的美……
在群众的举荐下，她很快当上了赤脚医生。
也许是学医、行医，更也许是向哥的早熟和暗示，爱神在她坦荡无垠的心坎里播下了深深的种子。
向高在文革中是一位被迫退学的中学生。他像许多年轻人一样，在生活斗争的惊涛骇浪中拼杀得精疲力竭的时候，悄悄回到了家里。他同时也像许多年轻人一样，经过一场灾难与浩劫，身上既好似倾注射了一针麻醉剂，又好像注射了一针清醒剂，而且这两种东西，在他身上交替着混合作用。他一方面开始把精力转向学业，另一方面在单调的生活中又渴望得到爱情的抚慰。
很显然，素华这个日渐动人的年青女子变成了他进攻的保垒……
一个个寒暑很快地过去了，在这流逝的年岁中，向高和素华偷偷地相好起来……
母亲曾经不止一次地悄悄发现，在高高的大树上向高给姑娘投下了一颗又一颗的山核桃和板栗，使姑娘脸上出现动人的微笑；母亲也不止一次暗中察看，在素华闺女的房中，向高紧紧地捉住姑娘的右手，要她把一颗又一颗的酸甜的红枣儿亲自喂进他的嘴里，羞得姑娘挣脱双手便逃。事后，儿子往往回到房中彻夜不眠……
在长期共同的生活中，两人保持着最纯洁的初恋，始终未越雷池一步，由于身份和地位一样，都在用心精心地培育着爱情的花儿……
那些沉闷的年代中，他埋头自学苦钻，她总是在他身旁体贴他，照料他，给他安慰，给他鼓励，给他支持，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冬腊月。直到明天，直到“四人帮”被粉碎，直到向高考上省城大学，他和她依依惜别……
“妈，妈！”素华望着陷入深思的母亲惊奇地追问：“你怎么不开口了？你又想到哪去了？你的脸色很难看呀！”
“闺女，”母亲酸楚地答道：“妈没有想啥。”她竟突口而出：“你看妈好不好？”
“妈——”素华有些娇气地偎在了母亲的怀里：“哪个说您不好？哪阵说您不好？”
母亲摇了摇头，又脱口而问：“你说你向高好不好？”
“妈——”素华越发显得更加天真烂漫了，她用双手挽住了母亲的脖子，埋怨着：“你看你，又在给闺女开大人玩笑了！我向高大哥他哪些不好？他聪明、能干、又好学，如今又成了大学毕业生，他还有一付热心肠，他简直是好极了！”
母亲摇了摇头，难受得默不作声了。
但是，此刻的素华却已经沉浸到往事的追忆。
夜，繁星闪烁……
青翠茂密的果林，在微风的吹拂下，树叶儿不停地发作沙沙的响声，早熟的红艳的苹果儿，散发出特别诱人的甜香……
就在这个既将离别的夜晚，姑娘决定了要试一试明天就要上省城大学了的小伙子的感情是否忠贞……
她有意地双手倒背，靠在苹果树上故意不理追上前来的向高。
“素华，妹妹……你到底是怎么了？为啥不理我？你晓得明天我们就要……”小伙子欲言又止，欲进又退：“你怎么不理我的心……”姑娘将身子转向另一边，不答话。
“华妹，你不能负我一片深情呀！……”
“深情？”姑娘心里一动，不由转回身子：“你讲的是真话吗？我真担心……不，你是大学生了，以后……”
“华华，我以后决不变心！”
“当真？”
“真的！”小伙子砰地跪下发起了誓：“我与您天长地久永相爱，天南地北心一条！谁不忠，谁死……”
姑娘心疼了，她赶紧伸出手双手去扶他，他却迫不及待地紧紧抱住了她，不顾她的挣扎和反抗在她熟得像苹果的脸上吻起来，吻起来……
姑娘满足地笑了，笑得是那样甜，那样纯真……
与此同时，母亲也在追忆，只不过这是另外一种难忘的辛酸的追忆……
那一天母亲风尘仆仆地来到了省城，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尽快成全儿子干女儿的婚事。
但是没有想到：接她的车站站台上除了站着自己的儿子外，另外在他的身边还站了一个体态轻盈的妙龄女郎……
“妈，您老人家辛苦了？路上没有累坏吧？”
“伯……”那位妙龄女郎想喊什么，但是她很快地被儿子拉了拉衣袖，立即又改了口：“大妈，您老人家……”
母亲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妈，是这样的，我来介绍一下……”
回忆到这里，母亲再也想不下去了，沉重地低下了头。刚才那种镇静和沉着神态完全从脸上一扫而光，她的心己经被深深疚痛侵啃着，蚕食着。
“妈，妈妈！你怎么了？怎么了？”年轻的素华不能不面对母亲异常的举止惊诧起来，你到底遇到了啥事？你能不能对女儿讲一讲？说吧！我们母亲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闺女，素华…… ”母亲突然失声哭泣起来，一把将素华紧紧地搂在怀里，用双手在她头上轻轻地爱抚着：“你别再想了，妈妈对不住你呀！”
于是，那滔滔的思涛又从母亲的脑海里席卷开来：
那是见到儿子的当天晚上，向高特意地把她安顿到了省城大光明旅馆里的一个单人房间住下。他和她进行了这样一场对话：
“妈，你今天怎么以这样一种生硬的态度来对待我最相好的女友呢？你应该明白她会成为你未来的儿媳……”
“住口，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知道素华现在的情况吗？”
“啊！妈，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瞎说！素华己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
“这个……”
“我问你不是曾经一再保证，大学一毕业就同她结婚吗？”
“嗯，但是……这是过去的事情了。哪能知道事情会这样变的？她，我最相好的女友很爱我，她主动向我表白了爱情，她爸爸是一个地位很高的干部……”
“这，这就是你的理由？”
“妈——你得现实。进城后我看得够多了，许多人唱的是高调，抓得是钞票，为你儿子的前途想想吧！”
“可你，你想过人家……”
“我是人，我怎么不考虑她的难处呢？”
“你打算咋办？”
“这不难，她是赤脚医生，会有办法的……我想：胎儿处理过后，我可以看在妹妹的情上，向女友借1000元寄给她，给她营养营养……你清楚，她的长相并不差，论身材在家乡邻近的山村也算屈指可数，她将来可以再嫁人的。这种事情，并不是我为先例，己经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了……”
“畜牲！”
叭叭！两际耳光重重地响了，紧接着房内又传来了一声哀求和一声怒吼：
“妈……”
“你不是我儿子，滚！”
就这样，母亲带着这难以解开的郁结回到了家里来了。
“妈妈，你看你老人家讲些啥呀？”完全堕落到感情深渊中的素华反而更加热爱母亲：“看你年纪这么大了，我们的事还让你这样操心劳神，你总是这样客气，你总是这样疼我。仔细想起来，女儿倒有许多地方对不住你。比如说，上次向高大哥寒假回家那件事……那么大的事情，女儿就不该最后才给你话……”
生活中往往有这样的怪事情，人们只曾知道悲痛的坳哭和愤怒的控诉会催人落泪。但人们似乎并不曾懂得善良与伪装相厮斗时，这种美丽的思想火花更能催人断肠而失声大哭。……
母亲再也经受不住这万箭穿心的煎熬了！她终于吐露了真情：“闺女，好闺女啦！你别说了，别再说了，我这次去省城，向高他……他变心了，他把你丢了！”
“妈，你说什么？”素华身子猛地一震，一股刺骨的冰流从心底向她脑门袭来，全身的肌肉也紧张地随之抽搐起来。但是，她转眼一思，又立刻沉静下来，全身的肌肉也随着思想的变化松驰开去：“妈，不会的，决不会的！你哪里知道向大哥是怎样怎样地喜爱我啊！”
“你”母亲痴呆地凝视着这位质朴的青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真不知一时从何细讲……
“妈，确实，他很喜爱我……”
素华那双又大义黑又亮的眼睛放光了，她激动，她振奋，她欣快，她心飞神驰，她不好意思对母亲诉说，她美好的记忆又一次扑入了往事浩瀚的大海……
这是在今年欢度新春的日子里……
光阴似箭，心上人转眼又要离开山乡赴省城上学去了，她的心如压上了沉重的巨石，思绪也变得很乱很乱……的确，向高上学两年多以来，很用功，很努力，他很少给她来信，她不怨，她反而更加敬重他。她几乎年年用自己辛勤挣来的工分钱寄给他零花，她还月月把割牛草和扯猪草得来的零钱，千省万节约的攒起来每逢严冬酷暑就给他购制衬衣和毛线。在她的心中，她一定要向大哥穿得像样一些，脱离土气。而自己，即或披麻布，补笆笆也没有啥，自己处在乡下嘛！她殷切地期望他早日毕业归来……
不过，有时她也在苦闷，每每当她想到向高回家来越来越变得白嫩，越来越有了高深的知识，走起路来越来越超群时，她的心又矛盾极了！她常常自问：干啥非要把自己的命运不便要和一个前途灿烂的大学生结合在一起呢？他完全靠得住吗？……然而，当她想到兄妹俩多年建立的感情时，她的这种顾虑又被赶跑了。她怎么能够正在他发奋上进的时候伤他的心呢？特别是当她想到一个姑娘的身子被人搂抱，嘴唇已被人吻过时，那种中华民族几千年遗留下的传统情操和美好的意识又彻底地将那些杂念私心排除得干干净净，从而更加专心致意恋着向高了……
上次寒假，她出于好奇和探索，决定对向高进行一次规劝：她要他另找一个理想的女人，她要他另找一个文化高容貌美的女学生。但是，向高生气了，骂她不理解他。竟然整整十天不理她，他怨她：错看了她，侮辱了他……
在这种情况下，素华姑娘更倾心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儿摘下来献给他。
在恋爱生活中有经验的人们，是否都曾体验误解的痛苦，相思的折磨？真诚的敬仰往往产生巨大的力量，使人导致意外的举动甚至是错误的行为……
素华的心是纯洁的，她爱得深，爱得真，她怎么忍心意中人默默地陷入苦恼中呢？意识支配了她的行动，经过辗转的苦思，她决定向高即将离别的前夜求他宽恕，她大胆地悄悄地进入了他的小房……
但是，她怎么能够想到：在屋里等待她的心上人，三年多来己经变成了一个博览群书，广为结交的情场老手了呢？
她被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于是，在他滔滔不绝的甜言蜜语中，在他万番表白和反复的山盟海誓……
姑娘终于做了感情仁的俘虏，把自己最圣洁的身心完完全全地献给了心上人……
他给她讲了那么多优美的故事……
他给她描绘了他和她灿烂辉煌的未来……
他要她等着他，大学一毕业就完婚。
她等待着，苦苦地等待着……
带着真诚的期待，怀着一个己频频振动的小生命。
为此，她怎么能够轻信她的“向高大哥”会变呢？
又是与此同时。母亲的记忆，又回复到了省城的车站：
这一天，天上飘着蒙蒙的细雨，向高低着头，厚着脸皮，颓丧地来到车站为母亲送行……
“妈，我求求你…… ”
“你认错人了，你应该求求的人是素华！”
“她？她是个啥东西？我们有关系是两厢情愿，一不违法，二没害人！为什么你做娘的偏偏追究我的责任？甚至还找学校党委告我，害得我……妈妈，你认真地想过吗，在山沟里生活一辈子有啥意思，女友的爸爸己经答应我了，只要等我们学校一分配，他就可以想办法把你接进省城来享福。人家图我个啥子，还不是看见你的儿子比较有造化，生得聪明，家庭又单纯，你若是硬要坚持你的意见，将来能有你的好处吗？
“不，不说这些了，看在她过去几年待我还算体贴的份上，如果她认为我那天说的青春费太少，毕业分配后，只要她不乱告，我可以设法再给她寄上一百元、二百元、三百元，这该足够了吧！她确算值得了啊……！”
母亲浑身颤抖起来，觉得眼前火星飞溅。
“妈……”向高紧紧上前一步去扶母亲。
母亲推开扶她的双手，镇静了片刻回答：
“我不是你的妈！素华更不是像你所估计的那种人！”
素华再一次忘情地扑倒在母亲温暖的怀里。
母亲麻木地紧紧地抱住她，一次又一次地慈爱地爱抚她……
“妈，妈妈，你千万别信他的瞎吹，他决不会丢我的，他或许是故意试一试我的心哩！”
母亲胸中狂涛怒吼，心潮澎湃，但却呼之欲不出。
“他受过很好的教育，他掌握了那么多那样深的知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他咋会不知道，他哪能那样做呢？”
“闺女，闺女。”母亲心如刀绞“你太痴了，太痴了！”
“妈妈，”素华做了一个顽皮的怪像：“对他痴一点有啥不好呢？难道说对他我还能三心二意吗？你真不知道我是多么地喜欢他，想他……”
素华讲的是内心话：如果说把素华的爱比作一颗小小的种子早播进了心田，那么他和她的第一次结合就只能算作萌动和发芽。而又经过了百多个风风雨雨的今日，她心田中孕育的嫩苗才算是真正绽放了鲜花。假若是把她从前懂得的东西，献身和奉献为一只蜜蜂寻蜜，那么这个夜晚的她，却实在可以称作她己在蜂巢中酿成那么多香的甘露只静等心上人归来尽情地吸吮了……
素华再次陷入了甜蜜的记忆，她还在幻想——她和他终于结婚了！
新房中，贺喜的人们散去了，人们的笑声也渐渐平静了，四周的灯光也先后熄灭了，这时候，世界再也不属于别人，而只留给了新郎和新娘……
新郎迫不及待地拥抱着新娘，是那样激越。
可是，感情缠绵的新娘却不想马上入睡。她一边温顺地紧着新郎的肩头，一边用双手费力地解开那系在她腰间的双手，然后又紧紧地捉住这两支手往她小腹上搁去……
“向高大哥，向高大哥，你摸摸，你摸摸这是啥子东西在颤动呢？”
“那还用猜！我们未来的小家伙在俏皮嘛！”
“你，你……你想过那一天我们初做爸爸妈妈时的情景是啥样子吗?”
“我以前没有想过，今天你提醒了我，我愿意天天去想！”
“混蛋！我总算没有白等半辈子……”
“素华，华华，你真好！”
“不，你才好！你更……”
新娘被新郎推倒了，她吃力地在床上喘着气幸福地闭上了双眼，嘴里却在喃喃细语：
“向高！你真不知趣，你只知胡闹，我的心都被你完全掏走了……”
但是，新郎再也不回答，自己急急地剥开她的外衣……
灯熄了，两颗心儿贴在一起激烈的跳动……
母亲对着沉醉的素华完全茫然了，茫然了……
模糊的意识中，透过滚滚的泪花，她只觉得眼前这可爱的女儿印象越来越清晰，越俊秀，越高大……
夜，很深很深了……
素华追求着，憧憬着明天。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急急地抓起那件为心上人精心制作的线背心编织起来。
一针一线，二针交线，三针穿线……
这针针穿透着她的柔情，这线线倾吐着她心底的蜜意。
她洁白无暇，情深似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