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红色藏袍，被凛冽的风
斜着撕裂。巨大的投影
“唰----”，猛地抖开
蒙住一个悲情的国家
噙满泪，晃动粗粝的犄角
一万头受难的牦牛，跪在地上
肩负起十万场沉重灾祸
从废墟中缓慢站起来
亡灵！经幡狂舞
高原深处的天路呵
逶迤，曲折，漫长
通往辽远的苦难
仰望灰蒙蒙的天际
请大家抬起手腕，对表
校正小时，分，秒
此刻，是玉树时间
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多少白云，羊群，绿牧场
那干净的毡房里呀
究竟有多少好看的姑娘
在那遥远的地方
红太阳一样的笑脸
比月亮还明媚的眼睛
究竟引来多少迟疑的张望
在那遥远的地方
究竟多少道路开裂
多少镶金边的衣裳被压埋
多少，多少，到底有多少
此刻，唱起这首民歌
忍不住想起叫做玉树的那个地方
刚一张嘴，脸上忍不住淌满泪
心口忍不住收紧，疼
三江源
源头。安宁突然打乱
这清澈之水被飓风搅浑
结古镇美丽的倒影
碎成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部分
黄河；长江；澜沧江
碎片溢满宽阔的河道
像凌汛，不断磕碰，撞击
这无穷无尽的苦难
分岔，顺流而下
驶往不同的方向和流域
通过中游，下游
通过航道，码头，村庄
在版图上默默奔流
无论从哪里舀起一瓢
饮进半张的嘴中咂摸咂摸
都那么腥，那么涩
那么咸，那么苦
扎西德勒
一朵小小的格桑花
弯腰，撑地，耸肩
从碎石的缝隙中
探出憋红的脸
大口大口呼吸
请允许我
捡起砸瘪的银经轮
擦去落满的尘土
轻轻摇动，喃喃说出
扎西德勒
救援
运输机，破拆工具，临时帐篷
担架，银针，白绷带
迷彩士兵，反光的橘红色消防服
还有告别寺庙的僧侣，倒下的志愿者
这些互不相干的名词
跑步集结，紧急迫降
星夜兼程驰援玉树
形成句子，段落，章节
这些蝇头小楷
密密麻麻写满
青海广阔的大地
力透纸背，一字千金
寻找
不，我们不会像藏羚羊
灾祸降临的时候
踩着黑糊糊的血迹
狂奔，四散逃命
我们顽固的留在危险中
寻找挚爱，寻找亲人
24小时，48小时，72小时
不，还要更长更长
让新娘找到新郎，让妻子找到丈夫
让女儿找到阿妈，让孙子找到奶奶
让骨肉找到骨肉，让疼找到疼
让一部分找到另一部分
让一个称谓找到另一个活生生的称谓
那些散乱的头发耷拉下来
贴在惊惧的脸上。我们留在瓦砾中
把破碎的仔仔细细粘贴到一起
弓下腰去，用手紧紧捂住嘴
不让自己突然失声恸哭
康巴汉子
砸断的香烛，散落的念珠
埋住的经卷和长明灯
康巴汉子擦去血迹，手挽手
聚集在格萨尔王铜像周围
点起熊熊的火堆
肉身中藏匿万千舞蹈
裹紧藏袍，让悲风吹干泪水
尘灰遮盖的脸像一组组浮雕
带缺口的粗瓷笨碗
已经斟满青稞酒
泼散在地，送别亲人
辽阔的青海之上
王，无论多么沉重
你所赐予的，必要双手擎起
一千次苦难会换来一万次荣光
火葬
青海青，黄河黄
山坡上依次跪满亲人
五千喇嘛身披紫红袈裟
双手合十，诵经
天葬台上
央金，卓玛，丹巴
这些红脸膛的名字
浸满酥油，覆盖吉祥草
睡在五谷杂粮之中
被一把火轻轻点燃
那缓慢的风
那散去的烟尘
那翻飞的纸钱
那忽闪的长明灯
灰白的骨殖终将留下
留在蓝蓝的天空之下
留在青青牧场之上
留在皑皑雪山旁边
2010年4月17-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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