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于非彼如,始终归于一。一字藏世像,轮回是迷底。
清末时,有个二人故事。一为知府官,一为江洋盗。某日,盗落官,官审盗,判斩,官问盗:有何言与家?
盗曰:家有幼子,不可告之。
官再问:何故?
答曰:子以父为标榜,父盼子成大器。若知我为盗,便暗了他心头之阳。
官曰:你个贼子,竟也望子成龙,殊不知龙生龙,凤生凤之理。
盗者怒:未必你家子孙代代做官,我家儿女不出龙凤?
官曰:自然。
盗曰:哈哈!我把“如”字改成干钩,便是始终“于”一了。
官曰:何意?
盗曰:今天一朝天子,来日天子一朝。轮回罢了!
官曰:我宁信富贵有种,不信贼能称王。虽贼心能有天狗吞月之实,然更信作恶遭报。我之家训便是凭乎天意,顺其自然,乃始终如一也!这个如字不是谁人想改就能改的……
辛亥年,清朝亡。知府官携家眷返江南故里,于衡山脚下置万亩良田,造十里牌坊,盖百栋楼堂。
官有一子一女,皆在萌芽启事之龄,父悉心调教,详族谱励其志,授百家敏其思。然其子翻墙爬树,舞枪弄棒,天性不喜文章;其女也不工女红,不识琴瑟,偏好斗蛐学猫。每天里兄妹两个追蜂逐蝶于田塬郊野,玩泥戏水于沟塘渠圳,将个官人的心思折磨得乱无方寸,整日里乌云遮面,满腹愁肠。官人之妻则安慰其心:孩子大了自会学好,即便不做官,但有使不尽的银子,这富人的日子久了,必也能调养个贵人模样,将来捐个官做不也是光宗耀祖了。
官人自觉胸口气短,欲骂妇人荒谬,但如今世界已废科举,人的生存之道的确如此,若天下人皆如此这般,则妇人之见便自然是理了。故课余餐后,也就任一双子女乐着性子去满天地疯了。
这以后,袁世凯去了,孙中山又回来了,随后,蒋中正做了校长,日本人又来杀人抢地了。官人老了,他儿子大了,却捐不到官,到队伍里混了半年,没进黄埔,却学会了吸大烟,恋上了赌与嫖,因受不了军中劳命又听人使唤的苦,一气之下便开小差回家了。 女儿大了,更不听话,在船山学院读了半年书就跟个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人革命去了。他吐了几天血,气色一天不如一天,人愈见衰老了。
看着儿子没出息,官人的心隐约感觉到了有个阴煞的影子,是那个被他当年判斩的灵魂夜夜在梁上瞪大眼睛望着他大堂上的祖宗牌位。他想赶走那影子,于是便选个日子烧香求神驱鬼。他把自己写的一首诗装裱后挂在牌位的上方:
顺天府里当年旺,如一始终是庙堂。世若换于随一字,干钩必乱轮回场。
官人驱鬼后,宅院阴气更重,他身子也日见消瘦,如同干枯之柴。传说官人死的那天晚上,风雨交加,衡山脚下湘江边上的一棵千年古樟遭了雷火,火是从树心烧出,把樟木边的一座古寺照得通亮。
此后不久,日本人过衡山,打衡阳,上千人的队伍把官人的院子占了,烧了牌坊,要杀他一家。官人不在,其子是个要命的人,他顾不得往后的日子,为了活命,把家里的银元都从地窖里抬出来献给了日本人。太君笑了,说:黄道乐土好!良民大大地好!然后问他的名字。他说:梁明。太君拍着他的肩说:良民的好。于是,就把医院与后勤安在他的院子里。
梁明天天小心伺候了四十几天,直到送日本人开进衡阳城。
日本人投降后的一天夜里,来了一队人马,把梁明绑了。在他家大堂,领头的望着堂上的诗,问他是什么意思。梁明说是父亲驱鬼的诗,不晓得如何断意。领头的笑了:我们今晚就是那现身的鬼,清朝误国,甲午风云尽是中国鬼魂的悲歌,八年抗战,举国为保家园拚死相争。你却成了汉奸,你父当年斩贼,是盗物之小贼,你今也是贼,是卖国贼,该杀!
梁明知道免不了死,既然反正是个死,便大大方方说:有求一事,可否善待家小。领头的说:当然。或许你的后人中将来会出个爱国的英雄。
梁明死了,葬在他父亲身边。他的家人把家中大堂上那首诗在坟头上烧了,然后便远走他乡。
没人知道当年杀梁明的人是谁的部队。听当地老辈上的人回忆,那支队伍不太正规,也不像土匪,更不像国民党的散兵游勇,倒像是支穷人拉起的游击队……
或许,那个杀梁明的领头人就是当年那个被知府官判斩盗贼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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